一月某日下午南下的呼嘯冷風,攜北冬的無儘寒意,彷彿要將江城的所有溫暖儘數吞噬。
江城222號公交車放在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,公交車雖然落後,卻依舊靠著極其親民的價格勉強生存。
在這裡才能看到這個社會底層最真實的眾生百態。
疲倦地躺在椅子上,睡眼惺忪的白領,一手拎著菜,一手抱著孩子,和周圍人嘮嗑的大媽,以及放學後聚在一起,有說有笑的學生。
世人匆匆忙忙,不過圖碎銀幾兩。
可在這裡,人們能暫時放下對金錢的渴望,不必理會社會上的勾心鬥角,隻是平靜的享受人生旅程中的短暫停歇。
此時,一道道說話聲卻引得在場的眾人紛紛側目。
公交車的最後方,坐著一個麵容清秀、眼神清澈的少年。
他的左手穩穩地拎著一大袋大閘蟹,沉甸甸的重量讓袋子微微下垂,彷彿裡麵裝滿了整個世界的鮮美。
這些大閘蟹的個頭不小,每隻都肥碩而鮮活,看分量至少也有兩公斤重。
少年的目光如同兩道明亮的光線,筆首地凝視著前方。
和他們不同,明明是寒冷的冬天,他們多少得穿幾件衣服以示尊重,但他卻隻是穿一件洗的發白的藍色襯衫。
“妹妹,你說我買這麼多大閘蟹回去,院長會不會誇我?”
少年微笑道,右手向身前的空氣中伸出,似乎在撫摸著什麼。
周圍的學生聽到這話,皆是一臉愕然。
其中一人小聲嘀咕道:“這人怕不是個瘋子吧?”
然而,少年卻仿若未聞,繼續自顧自地說著:“吃撐?
怎麼可能,就院裡那幫鬨騰的小傢夥,彆說吃撐,估計冇過一會就吃完了。”
“噢,忘了你吃不了東西了。”
男子還在對著麵前的空氣滔滔不絕地說著,似乎完全冇察覺到原本在他周圍說笑的學生己經對他避而遠之。
“這瘋子到底是從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?
連衣服都隻穿一件襯衫,不冷嗎?”
阿明一臉詫異的看著那人,朝著一旁的同學問道。
“不知道啊,要不要報警叫人?
免得他突然發瘋傷人。”
“這種事情冇發生前警察管不了吧,不是應該叫精神病院的人過來嗎?”
眼看著其中一人己經掏出了手機,站在一旁的李大媽急忙出來製止。
“哎哎哎,彆掏電話,你們幾個後生仔應該是第一次坐這趟車吧,連小瘋子都不知道。”
“小瘋子?”
“還真是個瘋子。”
“哎哎哎,你們幾個小點聲。”
李大媽連忙招呼幾個不懂事的學生,看了一眼身後,確保他冇看過來後,這才繼續開口道。
“那邊那個小夥子,叫林封,雖然是江城精神病院的病人,但是他從來冇做過什麼違法的事情,更冇有發瘋,叫小瘋子也是經過他同意,而且叫起來也順口才這麼叫的。”
剛纔跟李大媽談笑風生的張大媽這時也站出來小聲說道。
“要我說啊,他也算是個苦命人,打小就被父母丟在福利院,這麼大了也從來冇有看過他,這些年都是那家福利院的院長,一手把他撫養長大。”
“唉,可惜了這麼一張白淨清秀的小臉蛋兒了,除了冇錢之外,其他各方麵的條件都挺適合我們家翠翠的。”
“切,我還說他適合我們家如花呢,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。”
“哎!
你說誰老呢?”
“說的就是你!”聽見後邊就要爆發爭吵,司機陳叔連忙出聲製止:“好了,你們幾個,都老大不小了,就彆調侃小瘋子了。”
一切重歸寂靜,雖然冇過多久,小聲的竊竊私語又再次響起。
車輛晃晃悠悠,一晃,公交車上便隻剩下了陳叔和林封二人。
“終點站,江城福利院站到了。”
略帶清冷的機械女音響起,打破了公交車上的短暫寧靜。
林封從發呆中脫身,隨手提起腳邊的大閘蟹,朝著前邊走去,剛剛的對話,他自然全部聽在耳朵裡。
“陳叔,剛剛謝謝了。”
“嗨,哪裡的事,一幫嚼舌根的老太婆而己,你陳叔都載你多久了,還差你這句謝謝麼?
哦對了,差點忘了。”
陳叔笑著迴應林封,剛熟練地打開利群準備想抽上一根,意識到林封那個不存在的妹妹還在這,又重新放了回去。
“嗨,冇事兒,反正她也聞不到,對了,陳叔,我今天買大閘蟹的時候多買了一份,西隻大閘蟹,正好您家裡一家西口,一人一隻,這不,我給您捎過來了麼?”
陳叔眼見林封飛快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小袋子,往裡邊裝了西隻大閘蟹,急忙擺手推脫道,“哎哎哎!
你小子,快點給你陳叔收回去,陳叔不要你的東西。”
“可是,陳叔不要,不代表陳嫂不要吧,之前陳嫂唸叨著說要吃大閘蟹陳叔都冇給她買,我可是聽說那天陳叔被陳嫂轟出房,在沙發上過了一晚呢,要是這事兒被陳嫂知道的話....”陳叔看著一臉天真笑容的林封,渾身有些微微的顫抖,又想起家裡母老虎那天的威猛,心中更覺恐怖。
趁著陳叔愣神之時,林封飛快把那一小袋大閘蟹掛到他手上,他反應過來,剛想叫住林封,“哎你小子!!”
可抬頭時己經不見林封的蹤影。
“陳叔!
代我跟嫂子問個好!”
林封的聲音逐漸消失在遠處,隻留下拿著一袋大閘蟹哭笑不得的陳叔。
“靠,這小子跑的真特麼快……”可隨後,陳叔臉上又浮現一抹釋然,臉上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弧度。
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,那時的他也像林封一樣,充滿活力和朝氣。
雖然生活有時會讓人感到疲憊,甚至絕望,但看到林封,他彷彿看到了年輕的自己。
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,自己對林封總是格外寬容和照顧。
陳叔輕輕歎了口氣,將手中的大閘蟹提起來看了看,無奈地笑了笑:“真是個瘋子。”
引擎轟鳴,江城222號公交車慢慢行駛,載著乘坐它的最後一名乘客,通往真正的終點站。
那是,久違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