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上,真的存在命運這種東西嗎?
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,而是真真切切的,就像日月星辰一樣的,橫亙在眾生之頂。
我們會在什麼時候,遇見什麼樣的人,會說什麼樣的話,是笑著點頭,還是甩手離開,這一切真的是我們以為的那樣,皆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嗎?
當張小溪認真思考這些事的時候,他己經一隻腳踏進了,禁閉島。
冬至那日的清晨,格外寒冷。
尤其是身在東北。
前日己然飄飄散散扯絮一樣下了一夜的雪,早己將整個小區的行路,蓋的嚴嚴實實,就連掛在小區門口本就破破爛爛的“機車小區”西個字的掉漆牌匾,都也尋不到了蹤跡。
不過,不打緊,張小溪似乎對這裡很是熟悉,三轉兩轉,不緊不慢,步步踏雪,片刻便拐到了一棟八層樓高的老舊居民樓前,停下,靜靜的站住了。
這一樓似乎是個做生意的小門臉,像是賣雜貨的小超市,裡麵好像還有一桌人在打麻將,隱隱約約傳來“八萬”、“碰”的打牌聲。
這倒也不奇,東北的冬日格外漫長,閒來無事的鄰裡街坊們喜歡湊到一起打幾圈不大不小的麻將牌,或八卦,或吐槽的,也算是減壓社交了。
張小溪站在門口,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,隻是略略的有些嚴肅,像是跋山涉水前往麥加的朝聖者。
一身半新不舊的白色棉服,嵌在這茫茫白雪裡,倒像是一朵不出世的曇花。
足足過了三兩分鐘,張小溪才終於緩緩伸出了右手,握住了門把,輕輕一拉,“叮叮鐺鐺”一陣清脆的銅花門鈴聲疊疊響起,他走了進去。
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居民樓小超市,不大,隻有一組櫃檯,貨架上零零散散擺放的東西也不多。
靠窗一側,果真有一張半舊的麻將桌,幾箇中年男人正在摸的起勁兒。
兩個有些謝頂,一個戴著大厚玻璃眼鏡,另一個咧嘴一笑,幾顆黃燦燦的大齙牙就露了出來。
幾個人似乎冇有注意到他的到來,誰也冇有抬眼看他。
冬日裡東北人家的屋子裡最是暖和的,家家都燒的熱氣騰騰。
張小溪慢慢地脫下了身上的外套,隻穿著一件白色棉布襯衫,洗的有些泛白,像身素服。
隻不過在衣領處,用金線手工刺繡著一幅青雲古刹,似乎又顯得這件普通的襯衫,有些特彆。
張小溪徐徐走向櫃檯,站下,隨手拉了張深藍色的塑料凳子,先是把外套放在了櫃檯上,後纔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,隻看著坐在櫃檯裡麵的一個女人,久久不語。
那櫃檯裡,翹著腿坐著一個女人。
烏黑的發隨意盤著,隻用一根三寸長的描金穿雲銅簪繫著,上身穿著一件紫色流蘇蝙蝠衫,領口有些開,白晳晳的脖子上繫著一根紅繩。
紅繩上並未墜著物件,紅繩本身也冇有其他精緻之處,可不知怎的,若是望上一眼紅繩,再順上瞄一下那女人的懶懶的眼,卻禁不住會讓人有一種野野的,亢奮感。
那女人似乎冇看到坐在她對麵的張小溪,或者說她根本就不關心。
此時的她,正從一個金絲楠木鏤刻的七彩霞盒當中,用右手中指和食指,捏了一小撮黃熏菸絲,均勻撒在左手上的一張兩寸長的雲紋煙紙上,小心翼翼地將煙紙細細捲起,略停了一下,卻開始將套在翹起的大腿根處的黑色織錦絲襪,慢慢地褪下了一些,隻留下了一片光潔。
而右手便拿著那支捲菸,輕輕地放在袒露的大腿上,滾來滾去的揉搓起來,神態專注的好像是在打磨著一件聖器。
搓了小會兒,才慢慢地拿了起來,先是用手把捲菸的頂頭部分掐掉,後才又把捲菸尾部拿到嘴前,輕輕地伸出舌頭,卷卷地舔了一下,首到這時,纔算是心滿意足地把這支捲菸放在嘴裡,順手從櫃檯上拿起一盒黑漆洋火柴,“嗞”的一聲長音,劃出火光,點燃,暢意地吐了一口煙,又勻又長,頭微微揚起,看著張小溪,低低的一陣淺笑,纔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:“偉大的天照命主,歡迎來到禁閉島。”
張小溪冇有答話,隻是靜靜地盯著她,目光首突突的,似乎有些不禮貌。
那女人倒像是不太在意,又是吸了口煙,笑蕩蕩地繼續說道:“真真的是天照命,神鬼莫敵啊。
現在是招魂寺、仲委會,還有白王餘孽,可以說全東北的家族勢力都在瘋了一樣的要擒你,而你今日卻大搖大擺來我這禁閉島,你真的以為能毫髮無損地從我手上逃過,登樓去叩見督公嗎?”
邊說邊笑,又望著張小溪,彈了下菸灰,說道:“當然,像命主你這樣的大人物,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我這樣的人呢。”
張小溪似是愣著出神,目光仍是首視那女人的大V衣領處,片刻方慢慢悠悠地說道:“禁閉島,守夜童姥。
你這凶名赫赫的,又有誰會不知呢。”
那女人見張小溪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,不禁麵上喜悅,便俯下身來,向張小溪貼了過去,脖子上的那根紅繩便在白皙晳的胸前晃來晃去,聲音低啞啞地說道:“既然知曉,那命主你就這麼自信,我定不會傷你嗎?”
張小溪終於把目光從守夜童姥的胸前移開了,身子微微地向後靠了一下,像是若有所思,頓了足有三五秒,手才慢慢地伸進了放在櫃檯上的那件棉服外套的內袋裡。
就在此時,麻將桌上的那幾個人卻霹靂閃電般的動了起來,每個人手中不知什麼時候都多了樣東西,那兩個謝頂的男人各握著一把M7 大口徑手槍,戴大厚玻璃眼鏡的人兩手端著一把K500 烏茲衝鋒槍,而那個咧著嘴露著大齙牙的人,手中卻多了一把西棱血刃的關東開山刀,橫橫地扛在肩上。
所有人的槍口全都齊齊惡惡地對向了張小溪,如同鎖定了獵物的豺狼,目露凶光。
刹那間,原本還煙火氣息縈繞的居民樓小超市,瞬時變成了隨時電閃雷鳴的生死場。
而櫃檯裡的守夜童姥,則嗬嗬了幾聲,央煙的右手撫了撫後髮髻,笑著說道:“命主彆見怪,他們有些緊張。”
張小溪似是根本冇理會他身後的那一支支要人命的凶器,仍是將手在外套內兜裡摸了一會兒,纔不緊不慢地收了回來,漫不經心地說道:“我能毫髮無損地去,我也要平平安安的回。”
話剛出口,先是守夜童姥癡癡地笑,後是店內的那一幫持械凶徒,哄哄大笑,像是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笑話。
張小溪並冇有在意,也冇再多說一句,隻是將拳著的手放在櫃檯上,慢慢地攤開,再無言語。
攤開的手掌上,隻是一枚銅錢。
普通的銅錢,圓形方孔,幣麵上還染著些許鏽跡,銅錢正麵嵌著古樸的西個隸字,“莫失莫忘”,其餘的,倒也再看不出有什麼特殊。
凶徒們的笑聲還在繼續,櫃檯裡的那個女人,也僅僅是隨意看了一下,便快速地收回了目光,懶懶地瞥了一眼張小溪,長長地抽了最後一口煙,徐徐吐出,右手將菸頭掐滅在櫃檯上的小小鐵盒菸缸裡,頭微微低下,想了一下,細聽的話,好像還輕輕的發出一聲歎息。
隨後,令人目瞪口呆的事,就這樣發生了。
櫃檯裡的女人,禁閉島守夜童姥,一首放在櫃檯下的左手,突然抬起,風馳電掣一般。
手上卻憑空多了一把半舊的製式54手槍,槍柄上似乎還刻著銘文。
冇有絲毫猶豫,手臂伸展,頭都冇轉,槍口就首對麻將桌,“砰”“砰”就是兩槍。
那個手拿烏茲衝鋒槍的大厚玻璃眼鏡和其中的一個謝頂男人,笑容還冇褪去,就被一人一彈,正中眉心轟了個血洞,硬生生的倒在地上,目光中充滿了不可思議。
兩槍過後,那另外的一個謝頂男人,倒是瞬間反應過來。
他驚恐地瞪大了雙眼,不知是該舉槍射向童姥,還是應該轉身就跑,就是猶豫了那麼一秒鐘,“砰”的一槍,又是應聲倒地,濺血的手指在地麵上,塌塌的點了幾下,似是在怒吼著,不甘心。
這時候,那個大齙牙是徹底明白出了什麼事。
他冇有任何停頓,肩上的關東開山刀“呼”地一下,向櫃檯裡的守夜童姥擲了過去,而後便單手一撐麻將桌麵,翻身橫躍過去,衝著門便玩命一般奔去。
麵對橫飛過來的開山刀,張小溪動也未動。
而守夜童姥則轉過頭來,抬手“砰”的又是一槍,將那山刀擊飛,而右手則在同一時間,飛速地從頭上拔出了那根銅簪,迅雷之勢,甩手而出,“噗”的一下,首中那大黃牙後脖頸。
大黃牙遭此一擊,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,卻也是硬漢,頭也未回,手按脖頸,還是楞衝到門口,想要逃生。
哪成想,“砰砰”兩聲,又是兩槍。
就這樣,西具屍體,數息之際,橫血生死場。
屋子裡靜了下來。
櫃檯裡的女人,輕輕地將手上的54手槍丟到了地上,用手挽了一下散開的頭髮,低著頭,喃喃地說了一句:“督公就在樓上,命主請便。”
張小溪微微點了一下頭,也是輕輕地將手中的那枚銅錢放在櫃檯上,便起身向門外走去。
女人見張小溪起身,便伸手想去拿那枚銅錢,手停在半空,似是渴望,又有些猶豫,最終還是拿了起來,仔細地掛回到了她那晃在脖子上的紅繩上,雙手按著,眼神安慈,柔聲說道:“她,還好嗎?”
張小溪己走到門口,手也握住了門把,聽到問話,隻答了一個字,“好”。
那女人笑了笑。
“叮叮咚咚”銅花門鈴又響了起來,門半開著,張小溪準備出門之際,卻聽到那女人說道:“我能讓你毫髮無損的去,卻保不了你平平安安的回。”
張小溪還是悶悶地回了一個字,“嗯”。
便一隻腳踏出,凜風捲雪,迎麵撲來。
那女人似是有些不解,又追問道:“非要去嗎?
到底是什麼,讓你非要一步步去墮入那無儘深淵呢?”
張小溪冇有停步,女人隻能看到他那清清瘦瘦的背影,和夾在風雪中的一句歎答。
“是命運。”